二、人物弧光
在所有的“之所以爱”里头,我最喜欢的是居十方说他为什么喜欢朔漩——因为这个姑娘身上有他没有的特质,似乎从来不会犹豫迷惑,永远明白自己要什么,永远坚定。国产RPG到了今天,喜欢终于不再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越今朝与越祈相依为命三年,是十成十的共生关系,对方就是全世界,要生不出情感才是奇怪;明绣在幼年最大的创伤里为顾寒江所救,从此把所有感情倾注在顾大叔身上,只是恋师看着怎么都像是恋父的翻版;洛昭言与闲卿之间的情感萌动是诸多地方叠起来的。而在所有的缘由里,居十方说的这一桩最让人心头一软。
在被奉为“编剧圣经”的《故事》一书中,作者罗伯特·麦基提出“人物弧光”这个概念,简单来说就是人物的变化。随着作品的展开、剧情的推动,人物也呈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发展轨迹。缺乏人物弧光的剧本无法称作好剧本,这一理念逐渐渗透现在的各种文本。这几年来,国产RPG越来越多地着重于书写主要角色的个人成长,仙剑6也是如此。拢共六个战斗角色,每一位都在这场历程中有所转变。
其中居十方最为扎眼。居小哥本是个路人甲的角色,与主线剧情关联一直不算大,他的转变与各位同行者都有关,尤其是越今朝、明绣和顾寒江,而呈现的笔墨一是落在同朔漩的相处上,一是落在对左盟主的回应上。居十方是这个故事里唯一的少年,苦涩惨绿的少年,他胆怯、自卑、懦弱,被称作“白饭堂堂主”、被正武盟的人当面辱骂也不敢还嘴,只敢埋着头快步逃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研究他的机关。他茫然、犹豫,极其渴望自我证明,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喜欢上一个凶巴巴的姑娘,姑娘说禺族最崇拜大英雄大豪杰,他就立志要当大英雄大豪杰,竭力成为对方接受的模样。
这段感情更像是居十方的独角戏,独角戏唱完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己;独角戏唱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有所改变——这个自卑少年开始在努力迎合心上人的喜好,但在经历了那些血腥、惨淡的事情之后,在他犯的错和所背负的罪里,他渐渐清醒,明白自己无法成为对方喜欢的人,也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他自己的意愿终于从他人的期待和喜好里脱离出来,他对左盟主说出了不,也对朔漩说出了不,甚至在末路时和她拔刀相向。
直到最后,他还是很害怕,但害怕归害怕,哆哆嗦嗦也一样坚持着把自己选择的路走完。
末了,被重伤的朔漩躺在气泡里说:“那个废物……”,临渊说:”你现在真的还这样以为?”。朔漩的眼神一直是不讨喜的凶恶,但也许是因为伤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蓝色的眼睛里难得透着迷茫。比起正武盟前其他伙伴的哀悼,这一笔对朔漩的动摇和迷茫的节制刻画更能入心,它像一处小小细纹,没有明确的指向,但悄无声息地游向记忆的心脏。
在这个以九泉为主线的故事里,相比其他主角,居小哥到死时都依然是个“路人甲”,但若要说起人物弧光就数他最为清晰。越祈的人物弧光也不模糊,可这位身世奇特,即使是成长也透着一种不可复制的古怪,不像居十方,苦涩自卑得像一个现实里的少年。多年以后,十方终于在说书人的口中成了大英雄大豪杰,但这个终于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况味,非是夙愿成真,反是世事无常。
所有主角都在经历里成长。
闲卿且不算他,毕竟是活了千年的妖怪,在短时间内心性大变未免离谱,愿意和洛昭言一道生活下去这种程度的改变已经足够。明绣的成长是显著的,她在顾寒江死后告别了对师父的依赖,且走出了童年创伤导致的自闭,从“讨厌妖怪,也讨厌人类”变成愿意为同伴而战、愿意为保护这个世界而付出代价。越今朝和越祈的弧光也是明白的,他们共同经历了“共生(病态依赖)—分离—重新结合”的关系成长。
唯一令我存疑的就是洛昭言。我一度认为,洛昭言同闲卿一样,只是“略变”,甚至称不上有所改变,但停下来仔细想过,又觉得并非如此,洛昭言最大的转变是她面对死亡的态度。最早面对“洛家双生子早夭”这一事实,她的态度一直是逃避和抵抗的,她拒绝面对血缚的阴影,拒绝承担相关的责任,只希望自己在有限的岁月里扬名天下,让其他人都记住昙华洛家,记住她洛昭言。直至洛埋名魂飞魄散,这一记重锤击破了她这种故作洒脱的防御,她终于把自己的恐惧说了出来——说出来就是好转的开始。后来她决定背着埋名的份一道活下去,到终章时,昭言与闲卿携手,坦然道出她想追寻长生之法,活得更久一些、更久一些,记住她不愿遗忘的这些人。
景安城里再聚首时,死去的转世、消亡的再造,尽管相逢不相识,也不是那么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