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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奇谭》生生世世的孤寂——琐记欧阳少恭

  这篇不成文,只是杂乱地记一些感想,凌乱而无序,本不该写出来,却总觉不写点什么心里难受。

  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在质责自己:“你萌反派可以,他本来就让人萌;你喜欢反派可以,再正常不过;你同情反派可以,他的遭际本就值得同情……可你却将你的同情凌驾到他所做的那些事之上,甚至认为他做的那些事也算不上令人发指的残忍……是否太过违背你日常的三观了?”
  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在问,也在纠结,然而在通关两天后细细回思,却再也不再纠结。
  是的,他做的那些事是错的,然而就他的身份而言,令人发指的残忍吗?却又不是。
  因为这一切的残忍,建立在“人”的角度之上,然而欧阳少恭,却并非“人”——或说,并非只是“人”。
  他的原身是凤来之琴,引魂化形是仙人之身,数千载渡魂续命,他做过“人”,也做过其他生物。《古剑》是一个有轮回的世界,生灵在轮回之中,生生世世可能为人、可能为畜,而少恭不同之处在于,他并非像轮回之生灵一般,这世为人便只有为人的记忆,那世为畜便不知“人”做过什么。数千载,无论作为什么生物的记忆,都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以他仙人魂魄,数千载饱尝各式各样生灵苦痛,他对“人”原不该有太特殊看重。正如游戏中,他时不时所体现出的,他看“人”与其他生物也没有什么不同,“人命”与其他生物的命也没有什么不同一般。
  每当这时,兰生对他的指责是“你的血是冷的吗”?或许很多玩家心中也是如此指责。可我却想问,那么,若其他生物有口,是否也可如此指责我们呢?当人类为了口腹之欲宰杀生物时、当人类为了救治家人以动物入药时、当人类以各种生物做实验时、当人类为了建立家园而开田筑坝时……毁去了一处又一处动物的生存之地、灭了一处又一处动物的小家园时……对它们而言,我们又何尝不是令人发指的冷血与残忍?
  当面对的这“人”,并非仅只是“人”,而是“仙”,曾是“物”,第一名朋友便是小小的水虺,同时亦有过其他生灵的记忆之时,“人”在他眼中有何理由与其他生物不同?那么,为了重建他理想中的家园,毁去人类的城市部落,与人类毁去蛇虫鼠蚁、森林鸟兽又有多么巨大的区别?
  生灵有为自己、为自己族群而战的权利与义务,所以屠苏他们为了人类与欧阳少恭抗衡、为了人类牺牲可敬可赞,可与此同时,并非仅只人类的少恭,也担不到什么令人发指的冷血残忍之名。
  少恭的确错了,错在了他的疯狂,错在了他追求方向的虚妄,错在了他在数千载孤寂、蓬莱天灾最后一击之下崩溃的心防。
  错就是错,疯狂的行动必然要担下相应的结果,然而,更错的是谁?

  是谁逼疯了他?
  是谁让那个“温和沉静”、“擅弹琴曲”的仙人,变成如今妄想要成为“永恒国度”之主的少恭?

  长琴做过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吗?他唯一做过的错事便是乍见对手是朋友悭臾时一时错愕停了片刻琴曲的疏失,而他这一时的疏失,却让他背下了天地间最重的惩罚。
  真正引发事端的悭臾被天界收服,与钟鼓大战摧折不周山的祝融共工被罚归墟面壁,却偏偏是这个长琴被剥落仙籍贬为凡人不算,还要生生世世寡亲缘情缘独孤终老——因为钟鼓是衔烛之龙——那个太古第一条神龙、远在众神之前、与盘古同辈的昼夜创造者——之子、天地间最强的龙族,天界无力惩罚?因为祝融共工是天界重神,天界不舍舍去?因为悭臾战力雄厚、可以为天界南征北讨?
  所以最重的惩罚就要落在这个安静的仙人身上,只因上述那些他都没有?

  然而即使如此,长琴似乎也是没有想过怎样违逆的。他安安静静去投胎,在榣山眷恋故友栈恋徘徊,若无意外,他本会好好地去投胎,一世一世轮回,每一世都亲缘情缘寡薄、孤寂终老——然而每一世却也只会只有这一世的记忆,伤心最长也就是百年。
  可命运对长琴的捉弄竟还不够,在他魂魄在榣山徘徊时,却被人类的龙渊部族工匠角离所擒,硬生生将魂魄一分为二,将其命魂与四魄投入烘炉之火中铸炼焚寂之剑(所以想想,凭什么少恭要对“人类”有好感啊?)。魂魄分离之苦且不说,主管轮回的命魂被铸入剑中,长琴便顿时失去了转世轮回的机会。主宰记忆与情感的天地二魂与剩余三魄已仅剩下了两种选择:一则消散,一则渡魂。适逢角离之子角越诞生,长琴的二魂三魄便附在了角越的身上。角越时常呆望、眷恋着焚寂,然而命运竟又继续开他的玩笑——女娲封印焚寂之剑……
  再度失去自己的命魂与四魄,角越投炉**。

  伏羲的严酷惩罚,人类的魂魄铸剑,女娲的封印凶剑,长琴的命运就在这人、神的手上生生拨弄。为了生存,长琴唯有渡魂。
  渡魂残忍吗?残忍。那就是杀害生灵。因为所谓渡魂,便是强占其他生灵的身体。然而到底又该如何评价这渡魂之术?人类说:为了自己的生存,杀害其他生灵,这种事绝不可做。可人类又天天在吃其他生灵来维持生存……杀害其他生灵来维持生存,是人类天天在做的,也是每一种物种天天在做的。所以道德判断的标准应是在于:人类不可杀害同类来换取自身生存。这是普世法则,也是我遵从尊敬、是人类应有的道德标准。可问题又回到开头了——长琴不是人类。他是凤来琴所化的仙人,那么他夺取人、动物的身体来维持生存,与人类吃其他生物来维持生存,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区别还是有的。因为渡魂不像人类吃饭,渡魂更像化疗。渡魂对于被抢占身体者固然是一种残酷,对于长琴本身,也是一种极度煎熬。
  少恭曾对晴雪说过:“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最终存活下来……若至婴儿之体便罢,若稍年长些许,却不能立刻将新的身体操纵自如,哪怕微动手指,亦受万蚁噬身之痛……在能爬之前……只能躺……身边无水无人,仍然唯有一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爬得再慢,手脚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则……你将永远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每一次渡魂,都会错乱一些记忆;每一次渡魂,都是一次生关死劫——而,每一次变换形貌,身边的亲人朋友都会将他视为怪物,厌恶鄙弃。
  半魂之人,永远被目为异类。
  这种的遭遇,仅二十年,身边尚有师父、师兄、师妹、好友、情人不以为异地关爱,屠苏尚有数次险些无法控制煞气。那么几千年呢?没有那些人呢?
  可即便如此,也可知,长琴在怨愤的同时,也还是只是选择了离群索居。还记得巽芳所述她与少恭的初遇么?那样一个自己住在山洞里、有着孤寂怨愤眼神的孩子,却还是去救了对他而言仅是一个陌生的遇险的路人。所以巽芳撼动于他的眼神,将他带回了蓬莱,并最终爱上了他。
  这让他获得了数千载人生中最大的幸福,数千载人生中唯一的安稳,却也造成了他最后的疯狂。

  少恭曾说,在蓬莱的那段岁月,让他几乎忘却了过去的种种,也愿意永远就此下去。巽芳说少恭被每一个蓬莱人所喜,他温和有礼,孝敬长辈,亲善同族。
  只要命运愿意给他一点机会,他就完全依然可以是那个温和沉静的仙人。
  可是命运不给。
  蓬莱毁于天灾。
  何谓天灾?笑。长琴被贬,永世寡亲缘情缘,命盘上刻入孤独之命。怎能拥有这不以半魂为异、愿永世伴他的娇妻美眷,怎能拥有这洞天福地的亲善团圆?作为洞天日月的蓬莱被毁,这“天”是谁降的灾?

  少恭或说长琴最大的悲剧便是,他的敌人不是伏羲——或说不只是伏羲、女娲、龙渊部族等等人类,而是这种种合起来,是那刻入天地二界巨大命盘上的“命”,抑或可称真正意义上的“天”。他要逆的是“天”,想改的是“命”,他甚至没有一个很具体的敌人来让他去打。于是他在这千载孤寂的命运中,最后的疯狂下,只能想去建立一个让自己不那么孤寂的“理想国”。

  他曾经想过去研究长生不老之术——如果可以长生不老,他便不需要去找新的身体渡魂了吧?不能入轮回的他,想要生存,唯有如此。然而长生不老之术终究虚妄。在一切绝望之前,他似乎并未想过去破焚寂的封印,他也曾只想以正常的方式求生。可长生不老之术不得,魂魄之力到少恭这一世已至极限,再也不能渡魂,若不能取回命魂四魄,将魂飞魄散。更重要的是——我始终认为,这是让他陷入崩溃疯狂的最重一击——蓬莱天灾,让他失去了蓬莱、失去了巽芳。
  再一次的渡魂之日,却偏偏渡魂出了大麻烦,记忆也再度部分错乱,足足延宕了数十年才回到蓬莱,回来见到的却是满目疮痍。记忆的错乱,让他错以为巽芳已死。这最后一击,终于让世间永远失去了那淡泊宁静的仙人,而多了一个想要逆天改命,想求取一丝温暖,却俨然已经陷入疯狂的男子。
  ——以焦冥化为的形体,不能言不能语,无识无感,这样的空壳如何能算陪伴?然而竟已奢求这样的空壳陪伴自己、只因这空壳永远不会离开不会消失不会背叛……这要怎样的孤独多少的失去才能有这样疯狂的念想?

  最终自然是邪不能胜正,虚妄的念想只能是化作虚无。可是——是的,“怎能……甘心”?“生生世世……被命运束缚”,生生世世,被命运无情拨弄。是谁,將这仙人逼入了如此的境地?怎有可能甘心?
  这命啊……还有什么能比这“命”更为残忍残酷?
  引发太古事变的悭臾有天界战龙的尊荣,剥夺长琴魂魄铸剑的龙渊部族有女娲大神的庇护,然而太子长琴呢?有谁来为他伸出援手?有谁曾为他伸出援手?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指云问天道,鸣琴血斑斓……”
  数千年的飘零,数千年的孤寂,一次次渡魂的记忆错乱,甚至连太古时代曾经美好的友情都几乎湮灭不复记忆……
  最后的火海中,有巽芳不离不弃地陪伴——甚至在身变老丑时作为寂桐也陪在他身边(可惜少恭不晓得是她),有千觞最后的叹惋,以死相伴,也许可以算是最后的安慰了吧……只是这安慰却何其心酸。

  便如千觞所说:“百里屠苏……有他的师父、有你、有红玉……他比少恭幸运……还没有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别离……少恭……数千载的记忆延续……最后只剩下数千载的无边孤寂……令他变得既疯狂又贪婪……”
  曾经,少恭对晴雪说过:“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仅只一世,仅只一次,失去屠苏,便已令豁达的晴雪再也无法无执于生死,而踏遍千山万水,只求重生之法。那么数千载呢?无数次呢?又如何能不执着疯狂?

  我一直觉得,这部游戏真正意义上的主角是少恭。
  因为延续了长琴记忆的人是少恭;因为太古纪事长卷后那番自述:“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也变成桑田,或许只有我,独自遗落在时间的罅隙,永无归途……”能符合“岁月如长河无尽”、能符合“独自遗留在时间的罅隙,永无归途”的是少恭��正如屠苏对少恭所说:“太子长琴……不是我,是你……”

  这部游戏是太子长琴数千年悲伤纠结的命运,而真正的太子长琴,是少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