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师旷屈身在窄小的石洞中,洞外时时传来长啸,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吼叫。
他也许该生一个火堆来抵御可能出没的野兽,舒缓一下冻僵的身体,或是就着雪水,吃两口好不容易剩下的干硬碎裂的麦饼来振作精神。但他只是低垂着头,注视着收拢来的一堆器物,有烧得焦黑的芬芳木料、青铜的酒爵、三股绞紧的麻绳、还有那卷脏污了的祭文,红色的文字依旧鲜艳夺目,在微弱的月光中跳掷。
这珍贵无匹的东西,此时对师旷而言毫无用处。
他现在需要的,仅仅是七根弦。
白色柘丝绞成的琴弦,素洁如霜,鸣动之时,如振玉落珠,最善传音达情。
他手中所有的残余的木块虽可用作琴身,但麻质粗松、绢丝柔脆,都不堪移作弦用,那约定的七天中,如何才能造就一具三尺六寸六分的七弦琴?
要用琴声去打动那强大而暴戾的龙,这是个疯狂、一往无回的决定,说不清是怎样的情感促使师旷如此蛮勇,但他明白自己已毫无退路,或者说,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师旷叹着气,扭头向藏身的岩洞外望去,这荒凉的、从未为音韵熏染的群山,贫乏得惟有山石冰雪,粗暴而蛮狠,没有人的心会被它们打动,也许不周山中,根本容不下任何美好而脆弱的东西,比如琴音,比如怜悯。
他的思绪渐渐紊乱,他的眼前闪过故乡零乱的景色,他一会儿看见村口木楼上插的火把,一会儿井边的柳树纷垂的枝条,柔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暖风中流莺啼啭。
他又听见绽着春花的篱墙边,一个老迈的嗓子正含混地叫着:
“渴……我渴啊……”
阳光下暖融融的景色倏忽消散殆尽,四周变得冰冷而黑暗,混着干咳的痛苦喊声不停地幽幽扎进耳里,铁线般勒住他的心。
“父亲……”他向着黑暗的深处轻声呼唤。
“渴……我渴啊……”
“父亲……”
“渴……师旷,救救我,我渴得受不住啦……”
最后一句,不再是呻吟,而是尖厉的喊叫,师旷一惊,猛地睁开眼,忽然有个可怖的念头钻进心间。
“不,我还有一个办法——用人的筋络作弦。”
他心底有个阴冷的声音提醒他自己。
坚韧有力,足以承负音调的万种变化,淡红色的弦。
这个念头一生,他似乎已嗅到了并不存在的血腥气,胸间泛起呕吐的冲动。
洞内并排放着六具尸体,那是在太阳未下山前,他收敛的纯泽等人的尸骨,为的是让他们有栖身之所,不至于永世飘荡在不周山。
他的眼神呆滞地转动,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失去生命光泽的脸庞僵硬干枯,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几步,又恐惧地退回来。
苦痛的喊声还在脑海中回响,逼迫他,催促他。
他抓起青铜的酒爵,一下一下,用尽全力朝山壁砸去,精美的方纹磕坏了,大小不一的碎铜片迸散,在他额角擦出一道血痕,裂口异常锋利,足以撕开已死的惨白肉体。
师旷咬紧牙,将碎片抵在腿上,尖端陷入肌肉的地方,立刻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液。
他想要割取的是自己右腿上的筋络。
哀号声戛然而止,师旷的眼前,突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正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发心,他把眼睛张开条缝隙,看见一截朱红的袍袖。
“师旷,为何不起来送我一程?”
“纯泽大人……”
他眨几下眼睛,眼前站的人高冠长衣,神采照人,手中神杖缨络灿然,宛然是记忆里的样子。
“你没有死?”
“不,我将往归途去了。”
师旷想站起来,忽然右腿剧烈地疼痛,他挣扎一下,又颓然倒在地上。
他仰头愣了一会,才像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苦笑道:“纯泽大人,不妨多留一步,也许我也可同行。”
纯泽淡淡一笑:“你只是焦躁恐惧之下心绪动摇,被自身的迷惘所趁,才会乱梦颠倒,真幻失察。我来也是为告诉你,不周山中,传说有种黑色的冰蚕,有鳞有角,将它埋在雪中一个时辰便能结茧,其丝光莹如珠,比柘丝更胜十倍。”
师旷跳起来,满脸惊喜:“在哪里有?”
纯泽指指地上:“就在你脚边。”
《古剑奇谭 》任地鱼专题站:
《古剑奇谭 》游侠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