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听得嘴角带起了微微的轻蔑的冷笑,却又感到一点寂寞。
他咬着牙,握住右手手腕的左手猛地加力,将亮在鞘外的一截刀锋推回去。
往日和他背靠着背面对敌人的人们,这次要互相背对而行了。
寂寞压倒了他的愤怒。
“临猗!”久久未曾作声的他突然高喝,打断了纷杂的争论。
中年男子排众而出。
“我把他们带来,你把他们带走吧,记住,我带了多少人来,你就要带多少人回去。”
临猗吃惊地脱口说:“你要独个儿留下?”
“不错。”
“蚩……”
“住口。”
辛商又要开口,却被蚩尤喝止。
蚩尤看着焦急的辛商,深知对方眼中的担忧并非作假。
“辛商,我们是换刀的朋友,”但蚩尤还是开了口,边走到辛商面前,“你死了,我就应该去死;我死了,你也应该去死。当年我们说的话,今天不必再作数。”
他的声音很是沉闷,令人想起雷雨天逼近的黑云,辛商觉得艳阳下自己的背上却掠过一阵冰冷,他不由自主,抵御般地挺直腰。
蚩尤突然探出手,拔出辛商挂在腰间的刀。
众人大惊失色,都以为那刀会落在辛商的脖子上,有数人已扑上前去。
却是临猗拦住他们,他摇头道:“辛商无事。”
同时“珰”一声脆响传来,只见一道银色的弧光撞在半埋在土中的石块上,那石头大而坚硬,加上蚩尤非同一般的力道,流畅的弧光折成了两截。
那正是五年前两人互换的短刀,蚩尤用不惯,便将自己的一柄悬在床头,辛商则是终日佩在身边。
蚩尤弯下腰,捡起断刀,将它插进腰间的铜带,他的手指轻擦过刀锋时,便有红丝沁出来,刀锋飞薄而锐利,显然曾是一把极好的刀。
“我的刀是送给和我一样的勇士的,你配不上它,我不想看它被你磨了锐气。”
辛商的脸烧地通红,愤怒之色急速充盈在眼中。安邑的人,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刀和弓,朋友之间馈赠的若是这两样武器,就代表结下了并肩作战的情义,若被讨回,是相当耻辱的一件事。
“你换给我的那柄,我死了的话,魂魄回安邑的时候,再亲手还给你。”
辛商从未听到蚩尤说过如此不祥的话,他几乎能想像出月光昏晦的夜里,有人的脚步跨过扣紧的屋门,走到自己床边的景象。因羞辱而生的愤怒突然没了方向,怔怔地说不出话。
人群突然也失去喧乱的力量。
蚩尤不再理会辛商,对着又开始要低下头的众人叱道:“把头昂起来。”
喝责如鞭子般抽响。
“不敢堂堂正正走自己选的路吗?!”
临猗遥遥地站在一方,早先偶尔乍现的狂态收敛无迹,他又变回平日里温和的模样。
他的声音极轻地传来:“蚩尤,无谓做必死无疑的事。”
蚩尤应着这话一笑,好像对“必死无疑”这个冷酷的说法感到很痛快。
他指着临猗的方向,说:“不愿渡河的,都到那边去。”
人们开始慢慢地移动,先是凌乱不明显的脚步声,而后渐渐变成了一股声浪,在浪头的轰鸣中,听起来也格外清晰。他们向后躲避退却,就好像以往无数次向前冲去。
蚩尤和临猗之间立刻空出了一条界线,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将共同走来的他们切成碎裂的两半。
并没有人向蚩尤走去,从临猗的眼中看去,那方的世界静寂得只有单调的风和水,而蚩尤的身影像是荒漠无言的石像,令人的心中生出一阵畏惧和隐痛。
蚩尤凝神望了他们一眼,解下结在背后盛着一点干粮的布囊掷给临猗。
“这我不需要了,你们拿走吧。”
临猗张了张嘴,像还要重复最后的劝说,然而话未出口,却有一个稳定的声音响在他之前。
“慢着,我愿一同渡河。”
随着这短短六字,所有人吃惊的目光同时落在这个排众而出的人身上。
他形容瘦削苍白,肩披的皮甲空落落地挂在身上,比起魁梧的安邑人,足足要矮一个头,看上去毫不起眼。临猗扫他一眼,脱口道:“你不是安邑人?”
那人并不答话,仍然缓步走向蚩尤,步子不疾不缓,好像刚才做下的决定并不攸关生死。
蚩尤看着他在面前站定,从未有生得如此孱弱的人追随身边,说要和自己并肩而战,他甚至觉得这个人还不比腰间的刀高。这个人笔直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激昂的感情,蚩尤觉得自己像被木石定睛望着,心中兴起一阵古怪的恶感。
蚩尤只沉默了片刻,深吸口气,忽然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不管你是哪里人,跟我来,我们用的是一条命了。”
那人点一点头,并不谦逊,淡淡地说:“生死是莫大的事,不可轻掷,我站出来,更是愿保这次渡河万无一失,只要过了今晚,我便有安全无虞的渡河之法,不知可否听我一言,稍安勿进?”
他的音调不响,一字字却格外清晰,顿时临猗和蚩尤的脸上同时露出惊诧的表情。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着,围成几个圈,篝火逐个亮起来。白天里阳光虽烈,到底还是早春的时节,日一西坠,晒了整天的大地上腾起的不是干燥的热气,而是一股阴凉,令人不由地猜测本该蕴集在天上的云气,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锁到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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